那哑叭路四,每天到微明时候,便早早起来,要先到把 式场,收拾打扫。打扫完再到太极陈静室里,洒扫屋地。那 时候,太极陈早就出门,到野外做吐纳功夫去了。今天却不 然,哑叭见武场泥泞,不好打扫,就把兵刃擦拭了一回。放 好了,取过扫帚簸箕,来到静室。出乎意外的,老当家的今 天依然拥被偃卧,并没有起床》这是哑叭自入陈宅两年来没 见过的事。哑叭以为太极陈是阻雨不出去了,遂轻着脚步, 不敢惊动,悄悄的收拾几案,打扫屋地。不意太极陈虽滞恋 衾褥,可是并未睡熟,将眼微睁,看见哑叭来了,就叫道 “喂,拿点水来。”
哑叭慌忙回头,走过来,站在太极陈面前。太极陈重说 一句道:“拿开水来,我口渴。”哑叭就俯身一看,太极陈 面色红涨,颇异寻常,并且呼吸很粗。哑叭赶紧的点头作势, 转身出来,直到厨房,向做饭的长工讨开水。又找到三弟子 耿永丰,比着手式,向静室一指,做出病卧在床的姿式来, 把耿永丰一拉,又一指水壶,往嘴上一比。耿永丰不甚明 白,因向哑叭道:“你是说老当家的要水么?”哑叭连连点
头,导引着耿永丰,到了静室。把开水斟酌得不很热了,献 给太极陈。太极陈口渴非常,一连气喝了三大碗开水。
三弟子耿永丰一到静室,见师傅竟滞留床榻,逾时未 起,便暗暗疑讶。忙上前问道:“师傅,今天起晚了。”太 极陈摇摇头道:“我不大得劲。”耿永丰俯身一摸太极陈的 手腕,觉得触手很热,脉搏很急,又见倦眼难睁,两颧烧 红,不觉十分骇异。忙柔声问道:“师傅,你老昨天还好好 的,今天怎的病得这么猛?”
太极陈这时头面作烧,浑身作冷,盖着棉被,还有些发 抖。强自支持道:“没有病,就是昨天快天亮的时候,忙着 抢盖粮食,教雨激着了。”耿永丰道:“你老这病不轻,你老 觉着怎样?赶快请位医生看看吧。”“太极陈笑道:“不要 紧,只不过受了点寒气。等我躺一会,烧过这一阵去,做一 做功夫就好了。稍微受点凉,那还算病?”
太极陈素厌医药,他常说:“人当善自摄生,有病求 医,把自己一条性命,寄托给当大夫的三个手指头上,这是 太悬虚的事。”但是三弟子关切恩师,遂不再与病人商量, 竟自退出来,到了内宅,面见师母,把老师病情说了。便要 亲自套车,进城去请名医庄庆来大夫。陈老奶奶皱眉道:
“你不晓得老当家的脾气么?他那静室就不教女眷进去,他 的病是轻是重,我就不知道。要说请医生,更麻烦了,不但 他自己,就是我们有了病,他也不喜欢绐请医生抓药 上年 大儿媳妇有病,差点教老当家给耽误了。我教人套车请大 夫,他就拦着不教去 他说庸医,名医、时医,究?谁有手 11。
段,咱们就断不定,治病简直是揸彩。灌一些苦水,倮不 定是治了病,还是要了命。后来媳妇娘家的人把医生请来, 老当家的才没法了。你说他就是这种古怪脾气,我那敢给他 请医生?他仗着他那点功夫,就不许人说他老,更不许人说 他病。他昨天教雨激着了,我教儿媳妇看看他去,他都不让 进门。还是昨天晚上,教二孙子进去看了看,给他买了点水 果。”
不过,三弟子耿永丰已看出师傅的病来,分明很重,这 不能一任着病人的性子了。自恃是师傅的爱徒,便硬作主 张,把车套好,亲自进城,去请名医庄庆来大夫。陈老奶奶 还是耽着心,恐怕陈清平发起脾气来,就许给医生一个下不 来。耿永丰到午饭以后,亲自把医生陪来,果然太极陈勃然 不悦,拒不受诊。三弟子、四弟子、五弟子、大孙儿、二孙 儿一齐聚在病榻之前,再三央告,说:“你老吃药不吃药,还 在其次,大夫老远的请来了,就叫他诊一诊,绐详一详病 象,咱们听听,也好明白。”四弟子方子寿说话最婉转,会 哄师傅,就说道:“我知道老师体质很好,不会害病,这不 过小小受一点寒气。这不是大夫来了么?你老人家就把他请 进来,咱们全别说出病原来,也别告诉他病状,咱们听他断 断,看看这位极出名的大夫到底有两下子没有?师傅,你老 人家看好不好? ”五弟子谈永年也陪笑道,“四师兄说的很 对,老师练了这些年功夫,那会有病,这不过发点烧就是 了。回头你老别言语,听听这位大夫说甚么。说的对,你老 就吃他的药,不对就不吃
太极陈以为他们太虚吓了,但见众人殷殷相劝,这才点 头说 “我知道你们看见我几十年没喝苦水了,你们觉着不 对劲。总得教我喝点,你们就放了心,天下就太平了。瞧病 ?酿病,我不瞧病,你们也不饶我。”
然后由弟子把庄庆来大夫,从客厅陪到静室。庄大夫素 闻太极陈之名,尽心尽意的给诊视了一回,看脉息,验舌 苔,然后退出来,到客厅落坐。他向三弟耿永丰道:“老先 生这病可不轻呀!你们不要把这病看成寻常感冒。诊得此 症,阳明肝旺,暑瘟内蕴,猛受风邪内袭,伤寒之象已呈。 法宜平肝热,清暑湿,祛风散寒,试投营养脾?僦?痢D芊 奏效,尚不敢定,最好是另请高明评断一下,才不致误 ?~?”
耿永丰一听这话,蓦地心惊。自己也倒看的出师傅的病 象很重,可是骤闻医生庄庆来的口气,居然有拒不复诊的意 昧,心上不由格外的着急。陈宅的内眷更是吃不住劲,惊慌 的问道:“先生,我们老当家的这病,要紧不要紧?”
庄庆来摘下墨镜来,捻着很长的胡须,慢条斯?.的说:
“医生给人看病,向来不愿意吓唬人,陈老先生这病实在不 轻 ”陈老奶奶揣着侥幸的心理,问道:“可是,庄先生, 我们老当家的别看上了年纪,他素常很结实呢,从来也不闹 个病的。”眼望儿媳道:“我还记得,前十一二年了,他病 过一次,是受了暑,只病了那么一两天。这十来年,就连个 头疼脑热也没有。庄先生,我说他不碍事的吧?他身子很好 呢。”庄大夫笑了笑,对耿永丰说道:“耿爷,你必晓得这
个道理。越是像老先生这种人,才越害不得病,小病不能 侵,一病必定很重。你看见患不足症的人没有?今天冻着 了,明天热着了,天天离不了病,倒绝不会得暴病。尤其是 伤寒这种病,弱人得了,好的很容易;结实人一病倒,倒费 了事了。”
陈宅上下越发惊慌,道:“先生,我们老当家的真是伤 寒病吗?”庄庆来道:“病势很像。耿爷,费心拿纸笔,我 先开方子看。依我想,老先生这病,诸位不荽疏忽了,最好 再请一位名医评评。彼此都不是外人,我决不愿耽误了病 人? ”
但是,怀庆府的好医生,就数庄庆来了,再往何处请名医 去?耿永丰忙将纸笔墨砚取来,磨好了墨,庄大夫就提笔仔 细斟酌方剂。众人再三向庄庆来说 “务必请庄大夫费 心。”又谆谆恳请庄大夫下次务必复诊,千万不要谢绝。
“因为庄大夫医理高明,我们很佩服的,请别人更不放心 了。”庄庆来一面开着方,一面说道:“且等吃下这付药, 看情形。府上尽管放心,晚生一向口直,话虽这么说,我一 定尽力而为。这就是那话,我们要看医缘了。”当下开好药 方,又嘱咐了饮食禁忌,用过茶,戴上墨镜,告辞登车而 去。
当医生在这里时,大家苦苦求方求药,惟恐医生下次不 来。但等到大夫一走,大家又很着急的商量怎么能教病人情 愿吃药了。
耿永丰看着方子寿道 “四师弟,你的嘴最能哄老师,
你怎么想法子劝说劝说呢?”
陈宅上立刻打发长工进城抓来药,立刻用炭火把药煎 上。众人一齐来到静室,婉转劝说太极陈吃药。方子寿一向 能言。说的话最投合老师的心思,独有这一次,却说碰了。 太极陈病象已现,两颧烧得通红,虽盖着棉被,身上还冷, 但是神智还清。一见众人,便问道 “庄大夫走了么?他说 甚么? ”方子寿蔼声说道《 “庄大夫说你老这病很重。他说
的很有道理,他说你老这是伤寒病。”
太极陈微微一笑道:“他说我是伤寒?”
方子寿道;“是的。这庄大夫医道实在高明,刚一诊, 就知道你老身体很壮实。他说得这种病,就怕病人身子壮 实,越壮实,病越重。”遂将庄大夫的话学说了一遍,又把 庄大夫敬重老师,用心诊治的话,描述一番。以为师傅既知 病重,必然乐于服药。大夫夸他康强,敬他为人,必然教他 听着顺心。不意太极陈反不耐烦起来,从鼻孔哼了一声道: “胡说 就凭我会得伤寒?常言说:‘气恼得伤寒’,我那 里来的气呢?别听他胡说了。我这不过是冻着点,重伤风罢 了,酸懒两天,自然会好。家里还有红灵丹,我闻上点,打 几个喷嚏就好了。”
等到哑叭把药煎好,又斟一杯漱口水,小心在意的端了 进来,太极陈就眉头一皱道:“快端出去,我不喝这苦水!” 太极陈执意不肯服药!在跟前的几个弟子束手无计,家 眷们出来.进去的着急。越着急越劝,而太极陈越不耐烦。太 极陈的妻室陈老奶奶更不放心,带着儿媳,前来视疾。太极
陈的静室一向不准女眷入内的例竟被打破,太极陈恼了,竟 把身边的一只水碗摔在地上,厉声说:“你们要怎么样?我 还没死呢,你们老娘们擦眼抹泪的来做甚么?”
陈老奶奶不敢惹太极陈生气,只得嘱咐孙儿和徒弟们轮 流侍护,勉强带着儿媳出去。这个老婆婆也是有脾气的人, 不由恨得拭泪骂道:“这个老橛把棍子,实在气人,有病不 吃药,该死!死了也不多! ”可是夫妻情重,到底不放心, 每于太极陈睡熟的时候,偷偷溜进来,摸一摸头,按一按 脉,汪著泪眼,向服侍人打听病情。
太极陈的儿子没在家,孙儿年纪小,女眷不准进病室, 服侍他的,只有委之于门徒和长工们。太极陈的病一天比一 天重,又把庄大夫请来。庄大夫听说上次的药没肯服用,便 不甚?兴,当/就辞不开方。好容易的经耿永丰再三央告, 方才处了一个方,告辞而去。
太极陈卧病在床,烧得很厉害,自然心虚怕惊,服侍的 人动静稍大,就蓦地把他惊醒。而且病人气大,看着人个个 都不顺眼,几个门徒都挨了骂?太极陈最怕他们虚吓,最不 爱听病重,而他们不知不觉带出担忧的话来,太极陈听见了 更讨厌。而且有病不耐烦,耳边喜欢清静,这些服伺人好象 得了话痨似的,嘘寒问暖,不时在耳边絮聒。气得太极陈嚷 道:“你们不说话行不行?我还没病得人事不懂,用不着你 们瞎嘀咕,瞎小心!”又骂方子寿道:“看你很机灵,怎么 也蝎蝎螫螫的! ”又骂耿永丰道:“我渴我会要水,我冷我 会盖被,你们就不许教我歇一会儿么?怎的我刚刚闭上眼,
歇一会,你们的事就来了?”
太极陈嫌他们服侍的太琐碎了。
骂得耿永丰、方子寿相视无言。太极陈翻了个身,身子 向里道:“你们这叫服侍病人,还是给病人添病? 一个一个 的都这么虚喝,你们就不会装哑叭么?”
太极陈性本孤僻,这一有病,又不肯吃药,性情越发古 怪了。门徒们,家人们,都被骂得乱转,不知如何是好。
然而那个哑佣路四却服侍得很对劲。太极陈最怕人问长 问短,而哑叭不会说话,自然也不会问了。太极陈最怕人劝 他吃药,哑叭不会说话,自然也不会劝了。 3
老黄小张这几个长工们轮流守了两夜,全是气粗手笨, 睡熟时鼾声大作,反把病人吵得不能安静,被太极陈驱逐出 来,不准再进屋。白天由徒弟们照应,晚上只有哑叭路四服 待,并且非常的警醒。夜间不论甚么时候,太极陈只稍微一 转侧,哑叭立刻起来,看一看,听一听,用什么,立刻递过 来。有时不用指使,只看意思行事,颇有眉听目语的机灵。 太极陈被他照应得很舒服。
耿永丰、方子寿到内宅,告诉陈老奶奶,说是:“师傅 教哑叭侍候得很好,师母放心吧。”陈老奶奶道,“哦,哑 叭倒有良心! ”耿永丰道:“可不是,师傅没白救了他,他 敬心敬意的侍候著。你老没留神么?这几夜把哑叭的眼都熬 红了。小张这东西总怕老师把伤寒病传上他,教他服侍,他 总躲躲闪闪的。这哑叭却不怕,真算难得。”
陈老奶奶一听,很是感动,把哑叭叫来,勉励了几句。
又吩咐白天由大家照应病人,只晚上教哑叭??夜侍疾。又告 诉长工老黄,不要教哑叭做别的事了。
太极陈这三间静室,是两间通连的,只有一个暗间。太 极陈性喜敞朗,便住在这两间通连的屋内。屋内靠南放着长 榻,那暗间虽设床榻,他却不在那里睡。哑叭终夜侍疾,只 把一张圈椅放在屋隅,前面放一张方凳,半躺半坐的闭眼歇 息。耳边只一听太极陈转侧有声,立刻就过来看看。太极陈 这一场病,把哑叭熬得面无人色了,可是依然不厌不倦,尽 心服侍起来,比太极陈的子孙、门人以至别的仆人要强得 多。
太极陈有数十年的功夫,暗中调停气功,以御病魔,满 想以自己的静功毅力,可祛去外邪。无奈寻常感冒好办,这 回却是伤寒症,最厉害的传染病!又拒不服药,病势来得又 猛凶,太极陈运气功以斗病魔,两相抵拒,支持了几天,到 底支持不住,气一馁,终于病得起不来床了。
家人门弟子哀求他服药,太极陈昏睡中,依然摇头。太 极陈的孙儿捧着药碗,三弟子耿永丰拿着一杯子漱口水,哑 叭端着痰盂,众人环绕在病榻之侧。陈老奶奶藏在人背后, 暗暗抹泪,太极陈还是不肯喝药。弟子们不敢再劝,一劝就 骂,陈老奶奶暗命儿媳上前哀告公公,太极陈对儿媳是很有 礼的,当然不好骂。可是他迷迷忽忽的还是说:“别麻烦 我,你们出去!我心上乱得慌。”
此时太极陈身上不断发烧,两耳有时发聋,面目已见枯 瘦了。急得陈老奶奶说:“他还不吃药 这可没法了,我们
只好灌他了!你们瞧,他都改了模样了。偌大年纪,怎的还 耍年青脾气!”不想太极陈到底与常人不同,就到这时,他 还听得出来,嘶声说道:“又是你捣乱,给我出去! ”伸手 把枕头抓过来,要砸陈老奶奶。众人赶忙劝止。大家退出 来,来到内宅,纷纷议论,人人着急。陈老奶奶因对耿永丰 道:“老三你看看,你师傅这病到底怎么样?我瞧着很不 好。……”说时又掉下泪来。
耿永丰皱眉道:“不吃药,反正不易好。想甚么法子 呢? ”方于寿道:“师母别着急,我想了一个法子,可以把 这药煎成大半碗,混在茶饭里,一点一点的给老人家喝。” 耿永丰摇头道:“药味很浓,那怎能尝不出来?”方子寿 道“咱们想法子呀。”太极陈曾经点名要吃清瘟解毒汤,他 说成药稳当。於是大家要骗病人,把治伤寒的药假做清瘟解 毒汤,教哑叭给太极陈端来,趁着太极陈迷忽的时候,给他 服下去。但是太极陈只咽了一口,就说:“这是甚么药?味不 对呀? ”哑叭比手画脚,做了一个手势,却将清瘟解毒汤的 药单拿来,给太极陈看了。太极陈勉强喝下去,疑疑思思的 躺下了。
太极陈的病势毫不见轻,到后来竟神智一阵阵迷惘起 来。众人只得把药渗在粥内和荼水内,教哑叭一点点的给太 极陈喝。太极陈昏昏沉沉,舌苔很厚,只觉口苦,不能辨 味,竟有三四天昏迷不醒。陈老奶奶越发着急道:“病的这么 重,你们灌他吧!”
耿永丰再把庄大夫恳请了来,?收锪寺鱿ⅲ?灾⑾乱?
陈家上下人人着慌,最后只好用羹匙盛着药,一口一 口的 灌《太极陈坚持不肯吃药,到了这时,他也不能自主了。
这病直害了半个多月,太极陈才渐渐缓转过来,知道要 水喝了。哑叭忙把水碗端来,太极陈连呼数口,抬头看见耿 永丰、方子寿立在榻前,陈老奶奶坐在脚后,众人环视着自 己。太极陈明白过来,呻吟着说:“我觉着不要紧了,你们 不要围着我了。你们看到底不吃药,也能好了不是? ”众人 听了都不言语,但是太极陈却觉出茶味不对来。问众人 道:“这是什么茶?怎的这个味? ”众人相视示意,太极陈 皱眉想了想道:“你们灌我了么?……?| 这一场病,整整 躺了四天。”众人不由笑了起来。陈老奶奶道,“老当家 的,你才躺了四天么?告诉你吧,你差点把人吓死,到今天 你整病了十八天了!”
太极陈的病,险关幸已度过,精神气力却都差多了。邪 热一退,病人便清醒过来,跟着就是极度的疲倦,躺在床上 歇息着。家人们过来省视,太极陈也能耐着烦答对了。家人 便把哑叭路四感恩侍疾,十几天通夜没睡的话,对太极陈说 了。太极陈抬头看了看哑叭,果然哑叭眼圈全熬胄了,眼皮 也睁不开似的。听见大家议论他,他只把头点点,微笑示 意,好像说:“老当家的病好了,好极了。”太极陈很是欣 慰,点点头道:“他这人别看是残废,倒很有血性。”跟着 向众人发话道 “你们知道么?别看我发着烧,懒怠言语,
可是我心里明白。哑叭伺候我,不一定就只他能细心,他第 一件长处,是不会麻烦我。谁象你们,病人越不愿说话,你
们越围在跟前,像问口供似的审问我,好像我小小有点不舒 服,连吃喝我都不知道了。告诉你们,是病人就喜欢耳根清 静,最怕人琐碎。”说得大家禁不住微笑。
又休息几天,太极陈觉着十分轻松了。可是他到底不肯 承认是吃药治好了的,他说那是他四十年的功夫,把病麋逼 退的。他便想坐起来,试着要运一回静功。方子寿等劝他多 歇两天,太极陈不以为然。不意他刚刚坐起来,这才觉出 周身依然酸痛,头目依然昏沉,一阵阵晕眩。试一用功,只 觉丹田之气不甚顺调,这才咳了一声,又躺下了。
又过了几天,太极陈自觉好多了。夜将二更,静室无人, 只有哑叭睡在椅子上。太极陈久卧生倦,自己坐了起来,默 运内功,试调呼吸,觉得还是不能持久。于是摸着黑,又试 着要下地,可是想不到竟如此软弱,单腿才著地,好象脚 下踏了棉花似的,一点根也没有。不禁喟然叹了口气道:“这 场病可不轻,莫非真是伤寒病么?”
忽然,听着外面似有异声。……
起初,太极陈述疑心是秋风吹残叶的声息。细一听,忽 然觉着不对,而且这声音很可疑,似有人搬挪甚么物件,簌 簌的,沙沙的,还有脚步声音。
太极陈道:“唔?” 、
这声随风一荡,忽然听得见,忽然听不见了。太极陈坐 在床上暗想“是谁不放心我,要过来瞧看我来吧?这大概 是婆子?我只装睡熟,她就放心回去了。”遂.一倒身,躺在 枕上。那知过了好一会,并没有人进来。而且细听足音,很
轻很小,似蹑足而行。那刷刷拉拉的声音,又似有人搬动祜 叶。太极陈诧异起来 “???”转想病中体弱,也许是自己 耳鸣,也未可知。但这声音竟连接不断,未免太可怪了。声 音越来越近,后窗也响起来了。
太极陈暗道:“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? ”好在距床不 远,就是窗户,太极陈提起一口气,又坐起来,往床下一 站,打算走过去看看。噫!这才晓得病久了,这全身一落 地,才走了一两步,浑身虚飘飘的,两腿居然哆嗦起来。这 病魔竟如此厉害,不论你内功多么强健,也招架不住二十多 天病的折磨。太极陈自己叹息道:“总是功夫未练到炉火纯 青的功候吧,区区一场病,竟走不上道来了么?”
太极陈一面叹息着,一面强支病体,扶着床,一晃一晃 的往前移步。猛然,听得劈拍一声响,立刻前窗上闪起一道 火光,跟着后窗外也闪起火亮。
太极陈吃了一惊,惊出一身冷汗。急急的扑到床前,吁 吁地喘着,更不遑仔细,伸手刮地一下,把窗纸抓破了一 把。尽着目力,往外察看,还未容看清,早有一团浓烟夹着 光焰扑卷过来。浓烟从纸窗抓破处窜入屋中,跟着烘的一 声,后边窗纸已经燃著。
太极陈大叫:“不好!有火! ”顿时精神奋张,倏然一 窜,倒退回来。太极陈脑海如电光石火的一转,立刻想到这 是贼来放火!
太极陈神威一震,虽在病后,似虎的抢近屋门,要夺门 救火拿贼。但是?有雄心,两腿抖抖的打绊。太极陈急怒交
加,用力一推门,门扇严扁,顺门缝往里窜烟。原来门扇竟 被倒锁了!蓦地一吼,声如洪钟,道:“有贼,咳,你们快 来! ”脚下一软,急急的退到床上,喘个不住。
当此时,危急万分,那侍疾兼旬,疲极睡熟的哑叭路四, 蓦地惊醒过来。屋门口,前后窗,火光照得通红。浓烟卷到 屋中,前后窗的纸烘烘的早全烧著。哑叭失声喊了一声。忙 乱中,太极陈叫道 “哑叭,快去叫三徒弟,有歹人放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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